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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鄉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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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鄉二

季澤與幾位族老剛走到大門外, 便聽到季老根這句歇斯底裏的罵聲。

二叔公和三叔公面色頗為尷尬,覺得有些對不住眼前的年輕人,他們不應該提議他來此的。季青山上前拍了拍季澤的肩膀, 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。

季澤勾了勾唇角,瞧不出喜怒。

他敲了敲門。裏面頓時靜聲。

不一t會兒,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來開了門。他仰著頭先是看向季澤,“你是誰?”

他聲音清脆, 眼神疑惑。

轉頭又看到了熟悉的族老,乖巧喊了人。

二叔公道:“時哥兒, 這是你初年哥哥,小時候還抱過你呢。”

時哥兒撓撓頭,他不記得了, 但族學裏老秀才的教導他記著,便大聲道:“初年哥哥。”

季澤笑了笑,知道這是三伯娘的小兒子, 他摸了摸對方的頭, 道:“時哥兒, 帶我們進去吧,我們來看看爺奶。”

“好。”

院子裏這會兒非常安靜, 一進門便看到一個佝僂著身體,頭發花白,雙眼渾濁的老人。他面容滄桑,膚色黝黑,在看到來人後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棍子。

他嘴唇抖了抖, 似乎要解釋什麽, 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。

季老根顫顫巍巍的模樣,並沒有得到季澤的同情。

因為他深知原身是怎麽死的, 也知道他是如何維護季家寶,如何將他們一家趕出家門的。

並且曾經還往死裏苛待過他的第二個兒子,有時候季澤都在想,他爹究竟是不是對方親生的?但即使他找尋了各種理由,也明白,他爹的確是對方的親生兒子。

只是不受寵的兒子,就活該替兄長服徭役,活該在腿斷之後被趕出去自生自滅嗎?

季澤垂在衣袖中的手緊握成拳,但面上卻依然帶著溫和恭敬的笑。

他在季家寶錯愕的眼神中開口道:“阿爺,孫子不孝,自做官以來一直沒有時間回村看您。非是孫子故意,而是公務繁忙,大事小事均離不得孫子。好在這次聖上將孫子召回京,這才抽了空閑回來看看您和阿奶。”

話音一落,身旁的兩位族老,一臉欣慰的笑了笑。

季老根也面色激動,以為自己真的要認回這個天資過人的孫子。

“沒事,沒事,你回來就好,回來就好。”他搓了搓手,有些過於用力地憋出一個和藹的笑來。

小趙氏一副見了鬼的神情。

就在這時,卻聽季澤道:“只是,方才阿爺說的話也不完全正確。”

季老根聞言一楞,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。

在場的人皆是神色一緊。

“若是阿爺去世,正常情況下孫子的確需要停職三年,回家丁憂。畢竟百善孝為先。但孫子在做的事想必阿爺也知道,聖上看重我,百姓需要我。因此日後有很大可能,在阿爺去世的時候,聖上會讓孫子奪情,移孝為忠。但阿爺疼我,也明白朝廷和百姓的事才是最重要的,應當也不會怪罪於我吧?”

他聲音溫和,以一張溫文爾雅的俊臉,道出如同惡鬼般的詛咒。

字字句句都是在報覆,“阿爺去世”四個字更是被他咬牙切齒地說出來。並向季老根傳遞一個事實,那就是即便他死了,他也絕不會回來!

季老根身體晃了晃,仿佛快要支撐不住,他伸出手指著季澤,雙眼含怒,“你,你。”

“爹。”

“爺爺。”

小趙氏立馬虛情假意地上前扶住季老根,對著季澤道:“季大人好大的官威,表面上是衣錦還鄉,沒想到卻是專門回村欺負親人來了!”

老趙氏也怒目而視,“你走,我們就當沒有你這個孫子!”

時哥兒一時分不清誰對誰錯,畢竟他也聽母親說了一些事情。爺爺是對他好,可是招兒姐姐卻回不來了。

林氏此前一直沈默不語,這會兒一把上前將時哥兒拉到自己身邊,不讓他說話。她曾經也幫著大嫂欺負過二房一家,可自從招兒的事情發生後,她才幡然醒悟,自己當初錯得有多離譜。

她後悔以前為了生兒子,對不住自己的幾個女兒,也後悔曾經對二嫂和侄子惡語相向。

當季澤視線掃過來,季家寶立即畏畏縮縮地低下頭,不敢與之對視。

“初年。”季青山看著他,搖搖頭。

“唉。”兩位族老嘆息,看來他們爺孫的關系是再無修覆的可能。

季澤笑了,溫和一如既往,“爺奶和大伯娘這是怎麽了?我說得不對麽?”

“孫子只是擔憂阿爺身體不好,見您又憂心日後我回來丁憂的事,為您解惑罷了。”

季老根哆哆嗦嗦地擡起手,瞪著眼睛指著他道:“不肖子孫!”

季澤依然沒有被激怒,“阿爺怎麽惱羞成怒了,這可是您親口說的要孫子回來給您丁憂,只是這能不能回來還得看聖上的意思。您說我不孝,豈不是在辱罵責怪聖上?”

如此大的帽子扣下來,在場的人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。

兩位族老想說些什麽,可是在季澤與季老根之間,無論怎麽選,都應該選季澤。

季澤說完,上前一步在飯桌上放下自己帶來的貴重禮物,作揖道:“既然爺奶不喜初年,初年走便是。”

他轉身離開,留下目瞪口呆的眾人。

“宿主,你還是悠著點吧!要是你那爺爺被當場氣過去了,你肯定也要完蛋!”系統大聲提醒道。

季澤:“怕什麽?不是有九轉健身湯可以急救麽?我又沒說錯。”

季澤回到家,把這事兒說給妻子聽。

言星遙聽聞季老根拿孝道來壓迫夫君,還試圖抵消過去的齷齪時,也氣得不行。這些人冷血到了骨子裏,曾經親手將二房推進深淵,又冷眼旁觀不顧他們一家子的死活。現在卻想來享二房的福,並且還要夫君主動低頭認錯,這是哪門子的道理?

午膳後季雲清過來叫季澤去祠堂祭祖,這次開宗祠上房的人沒有來,但也沒有人在意。

祭祖結束後,族長對他道:“初年,族長還有一個不情之請,就是你能不能找個時間去族學給孩子們上一堂課?”

季雲清解釋說:“季氏族學還是你之前考中舉人後出資建立的。兩年前隔壁村一個在我們族學讀書的孩子,考中了童生,季氏族學也算小有成績。我和族老們商議過後,想請你去給學生們講一堂課,當然,你若沒有時間也不妨事。”

他雖面露期待,但提出這麽一個請求已是有點用道德來強迫別人的意思,不敢再進一步勉強對方,畢竟站在他面前的可是貨真價實的三品大員。

季澤自然不會拒絕。他道:“原是打算明日就走,既然族長相邀,那便去講上一節課吧。不管怎麽說,這族學也是我提議修建,在這裏念書的學生們有了成績,對於我而言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。”

季雲清大喜,“好,就是麻煩初年了。”

“無妨,時間就定在明日上午吧。”

季澤回來這一日,只見過寥寥數人,他家門外甚至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。村民們對他有了疏離感,又因其天然對官員的畏懼,出門遇到時也只是尊稱一句敬語,然後快速低下頭匆忙離開。

這樣的情況,季澤在陸和縣從沒有碰見過。

用過晚膳,他與言星遙走過當年日常放鴨子的小池塘,又來到妻子曾經看書的小山坡。

天氣變涼,滿天星的花期已經過了,小山坡上只有零星幾朵不知名的小花。言星遙的名字便是在此處,季澤靈光一現時取的。

“夫君,我們去花山看看。”

花山是在言星遙回伯府後才包下的,她沒有見過,但因為其在京城實在太過出名,她也很是好奇。

“行。”

這一日,言星遙去了很多地方,和爹娘,夫君,還有大白相處的點點滴滴漸漸浮現在腦海,她笑道:“日後夫君告老還鄉,我們就在花山上找一處地方修建一個屋子,在裏面養老。”

季澤輕笑:“自是可以。娘子想怎麽建就怎麽建。”

翌日清晨,季氏族學。

季澤穿著一件天青色長袍,手持書卷,踏進了許久未進的學堂。

學堂很安靜,裏面有八九歲孩童,也有十幾歲少年,均坐姿端正,雙眼發亮地盯著他。

顯然,這些學生都知道季澤。

季澤笑了笑,他聲音清潤,“我是季澤,也是從趙家村走出去的人。族長叫我今日來給大家上課,但我卻不知道從四書五經中挑選哪一篇為大家講解。因為內容繁多,我們卻只有一節課的時間,所以今日便由大家決定想聽什麽課。”

學生們覺得新奇,還是第一次聽說可以由他們來決定課程內容。

但礙於眼前之人的身份,以及家中長輩的叮囑,說不能出言無狀。他們便不敢開口,只是亮晶晶的眼睛裏盛滿了好奇,期待地望著他。

季澤無奈,又換了一種方式,他唇角上揚,笑著道:“你們不說話,我可就t沒法給大家上課了。”

有學生一急,大聲道:“先生,我爹讓我問問您是怎麽考上狀元的?他想讓我也考一個狀元。”

“噗嗤。”

“噗哈哈哈。”

底下的人紛紛忍不住笑了起來,一個五六歲孩童轉頭對著說話的學生道:“我娘說了,你爹那是做夢,除非是文曲星下凡,否則你不可能考中狀元!”

學堂裏頓時一片笑聲。

“李二牛,你家連番椒醬都做不成,哪裏有錢供你科舉讀書!就你這樣還想考狀元,拉倒吧哈哈哈!”

被叫做李二牛的孩童面色通紅,恨不得立馬鉆進書桌底下。

季澤拿起戒尺,放在木桌上,發出啪的一聲脆響。

課堂瞬時安靜。

季澤這才看向李二牛,這是村裏李大牛的孩子,那個面色粗獷的中年漢子他有印象。以前在他們家遭人閑話時,對方總會出言幫忙。

他問:“二牛,那你自己想考狀元麽?”

李二牛見先生沒有嘲笑自己,他抿緊唇,用力地點了點頭,“嗯!”

季澤讚道:“窮且益堅,不墜青雲之志。”

他掃視下面的學生們一眼,又搖首嘆道:“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!”

除了剛剛開蒙的小童,大部分學生都讀了一些四書五經,他們聽明白了季澤的言中之意,頓時臉色煞白,心中後悔方才嘲笑他人。

季澤:“今日我便與大家講這第一課。”

“《論語》中有言:士志於道,而恥惡衣惡食者,未足與議也。讀書人立志於追求真理,以穿得不好吃得不好為恥的人,是不值得與他談論道的。人各有志,每一個為了遠大志向而付出努力的人,都不應該受到大家的嘲笑。我若稱呼你們為燕雀,不知鴻鵠之志向,你們又作何感想?”

“毋意,毋必,毋因,毋我。在你們立志讀書,參加科舉考試之前,首先得學會此四者……”

季澤給一群小學雞們上完課,已是晌午。

用過午膳,他又去了鎮上看望曾遠之,對方是他考上秀才之前季青山為他與進明兄推薦的老師。

與曾先生暢聊了半日,季澤才回到趙家村。

如此,此次回鄉後安排的諸多行程已經全部結束,與季雲清,林大柱等人告別後,他們在第二日一大早便離開了村子。

季澤一走,村民們沒了拘束,再次熱烈議論起來。

有人說他魚躍了龍門,這次回來是為了專門看望季老根,以後恐怕不會再輕易回趙家村。

但無論如何,趙家村有一位六元及第的狀元是不爭的事實,並且還在朝中擔任要職。在對方的名聲庇護下,村民們不會受到任何貪官汙吏,以及外來勢力的欺壓與剝削。他們在此地既能安身,亦能立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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